【Y2】Unknown 08
“就赌我这次回来，能等到你的不忍心。”
二宫和也说不清这是时隔多久了，没有在一闭眼后就是满目的鲜血和疼痛。他在梦里突然才意识到这个事实，莫名就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生生从不断自动倒带的循环中清醒过来。
一摸嘴角，上扬的。
于是便想扇自己一巴掌。
啧，可真没出息。就这样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又生出了几分期待。
不应该的。
二宫翻身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略微一窒，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淡去却依然清晰的，是他离开樱井翔前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也是重逢后，每每都能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气息。二宫有些后悔了，当初以“认床”、“飘零国外”什么的为借口每晚每晚拿起那瓶Tommy Hilfiger，说到底，只不过是对自己的放纵。原来他在结束后的最初，就给自己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除他以外无人能见的窗户缝。仅仅大半年，涌进来的阳光就驱散了七年来的阴郁和霉气。唯独沉寂了许久的香水似乎变了质，一张嘴，就是黏腻到齁嗓子的甜。
他下了飞机有两天了，时差却还没有倒过来，昏昏沉沉地待在家里没出去过。
来到纽约是个突然的决定。终究没有推掉的那部戏大体进行地很顺，少了那个人，他可以凭借演技平静地发挥得更好。只是导演对一个重要镜头始终不满意，说是找不到他心目的理想背景。最后干脆整个剧组跑到大洋对面取景。大野智跟二宫和也一起接到通知的时候往他那里瞥了一眼，满脸从容的样子。他不知道二宫是怎么想的，按理来说二宫多少该有些纠结才是。可是半年多来，他只觉得这个一起走过这么多年的人身上，有些一直以来沉沉的东西，渐渐没了重量。他没深究，归根到底，人人皆是结果论，好便是好，坏也受着，无需再问为什么。再说了，几百万的人口，怎么可能呢。
剧组不光是为了照顾主演，倒时差和水土不服这种事，还真不是人力可控的。好在之前进度赶得紧，也只用补这一个镜头，索性定了一周后再开始拍摄。
二宫和也怎么说也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种话到底只是玩笑，他还是领先他人一步看到了西五区的日出。没错，是日出不是朝阳。
他只是……自梦中醒来，看到钢筋水泥之上升起的太阳，萌生出了些微的不忍心。
跟东京的快节奏一样，纽约的效率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只是闷在屋子里背台词打游戏也能不知不觉染上一丝浮躁气。
二宫放下手柄，瞅着窗外日头西斜，冲着书房招呼了一声：“小大！一会儿外卖到了帮我收到冰箱里，我出去走走！”大野智手里的平板砸到了脸上，结果等他手忙脚乱扒下来，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影。
但毕竟这里还是纽约，比起东京无论如何都少了一抹细致温吞的和风。
离他所住公寓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他偶尔会来这边走一走。原来他和樱井翔偷偷摸摸见面约会的时候，就总是挑着三更半夜人迹罕至的小公园。这个圈子有的时候太过可怕，即使是当时无人问津的两个新人也不敢大意。等到了美国之后，他大摇大摆地上街都不会被人认出来。哪怕到了现在，也只要一顶棒球帽就能解决问题了。比起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更多的是庆幸。可惜这样的庆幸，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公园中央的广场上总会有着一群鸽子，就像是老套的电影中的情节一样平常。
二宫和也不太喜欢。
他本来是很喜欢动物的人。天真的孩子和可爱的动物，总是让人打心底起喜欢。准确地说，是因为樱井翔不喜欢，所以二宫和也也不喜欢了。其实樱井总是很招动物喜欢的，只是不擅长应付小动物那种直白的热情罢了，才会一直觉得很苦恼。二宫从前经常拿这点调侃他，樱井翔倒也不恼，温柔地看着他纵容他笑。
现在，身边已经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广场对面传来一阵喧闹，抬眼望去，一群孩子化身小恶魔把饲料往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大男人身上扔，引得鸽子呼啦啦飞扑上去。男人没慌也没生气，更是没有制止孩子们的恶作剧，只是偶尔抬手把飞到头上的鸽子挥走，然后张嘴不知在跟孩子们说些什么。
二宫和也怔愣地看着，头一次有些怀疑一直以来自满的视力。
兴许是盯了太久，实质化的目光把对方也吸引了过来，那个男人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错愕。二宫只见他低头又跟身边的孩子说了几句，随即手一扬，好像撒出了什么。遍地的鸽子就在整点的钟声里齐齐飞了起来，遮挡住二宫的视线。
有多久呢？
两秒，三秒，又或许，是二宫等待的七年。
目光所及的世界里，只剩下樱井翔挂着微笑，披着夕阳，伴着钟声，踏着白羽，向他走来。
“没有听到你要来这边的消息啊。”
“啊？啊，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来补个镜头而已。”
“哦，这样。”
二宫和也把全部视线都放在了自己膝头的手上，手指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有些无力，有些害怕，他觉得樱井翔有哪里不一样了。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樱井翔，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了，只是这样的变化，让他招架不住。
“樱……”二宫突然感觉到如何称呼樱井翔成了一件难事。
真奇怪。
好在樱井即使扭头看过来，二宫心里暗暗侥幸。
“你经常来这边吗？家就在附近？”
樱井却一时之间没有回话，看着他的眼睛有点幽深。
二宫被盯得心里发憷，“怎、怎么了吗？”
“没事，”樱井总算是把视线移开，“我还以为nino第一句会先问问我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呢。”
二宫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个……我想……”
“好啦好啦，”樱井却突然笑得爽朗，拍拍二宫的手背，“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往心里去。你说什么来着？啊，我家住的还挺远的。”
二宫握了握拳，被刚才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得有些恍惚。
“来到这里之后，工作几乎为零。”樱井像是终于放弃捉弄窘迫的二宫，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玉米粒扔给不远处的一只鸽子。那只鸽子低头啄完后，居然还抬头歪着脖子和樱井翔对视了一阵，逗得樱井翔哈哈大笑。
二宫和也看着那只鸽子在樱井翔的笑声里受惊一样展翅飞走，有些疑惑两人为什么现在会是这幅光景。
“所以就只好有事没事出来压压马路，”樱井翔终于停了笑，“听说nino你住在这边，所以不自觉的就走过来了。”
二宫和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明明之前都拒绝得那么坚定了，到头来怎么还是这个人占了上风。他不明白，也不想承认。
“刚来到这边的时候，我总是在羡慕别人。公园里散步的情侣，挺着大肚子的准妈妈和旁边小心翼翼的准爸爸，长椅上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对面写字楼里走出来的精英人士。”
二宫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笑，苦苦的、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别看我走之前跟你说了那么耍帅的话，可独自一人之后，看到这些，只能衬托出我的软弱与失败。”
不是的，二宫和也在心里反驳，你一点也不软弱，也不失败。
“nino。”
“嗯？”
“这个长椅，”樱井抬手指了指身下的木头，“就是那对老夫妇经常坐的地方。”
“哦。”
“我原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老先生腿脚不太好，拄着拐杖走得很慢。老太太就总是陪着他歇够了，然后慢慢地离开……不知是从哪天起，两个人都没出现。再后来，就只剩老太太一个人了。”
樱井翔看了一眼二宫和也面上的凝重。
“对，那位老先生去世了。但是老太太自那之后还是跟从前一样，每天到这边走一走，坐在长椅上歇很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走回家。我后来主动找她攀谈，熟了之后也提起了之前总看到他们两夫妇的事。也就安慰了老太太两句，让她节哀……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二宫和也如何猜得到。
“她只是笑了笑，说她并没有多伤心，说到了这个岁数他们心中早都有所准备了，说……‘我希望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就是喝喝茶，读读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散散步，然后回忆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再后来，也就三四个月，老夫人也没有出现过了。
“nino，我啊，自那之后就不想再苦恼了，因为无用。命运这种东西，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再嫌弃也摆脱不掉；反之别人的运气，怎么羡慕也没用，只会是在一味的羡慕中，失去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樱井翔又动了动，伸手包住二宫比自己小一圈的双手，“nino，得之我幸。”
一月的天气还飘着不容忽视的凉意。二宫和也穿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只是暴露在外的双手有些冻得不听使唤。相比之下，只穿着一件大衣的樱井翔手上传来的暖意就太过融融。
二宫和也的目光从那双大手渐渐移到樱井翔的脸上。
“我那时候说的不对，不该被动地等你的‘不忍心’。kazu，我现在，只是在争取我的运气，争取和你的一天又一天。”
然后一个落在额头的亲吻就带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飘到二宫和也的眼睛里，轻易漾出一片水光。
有些坚持的事一旦决了口就像一泻千里一般收不住闸，所以樱井翔问了句“吃完饭了吗？要不要一起？”的时候，二宫和也竟然没怎么抵触就跟着走了。直到樱井翔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妥。
“樱、樱井君，不去外面吃吗？”
樱井翔打开家门，“嘛，kazu你知道我现在没工作的，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可请不起你啊。”随即把门抵到墙上，率先走了进去，“请进吧。”
再没工作，樱井翔也不可能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他二宫和也又不是傻 。只是……他看着樱井翔换完鞋，走进屋子直到一拐弯消失不见。说什么“在争取”，这分明就是回到两人最初的样子。这么霸道的争取，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接受啊。二宫踌躇了一下，心下有些后悔，但终究，门还是在身后关上了。
樱井翔像是对他有着感应，声音从里屋传来，“拖鞋在鞋柜里，你自己找吧。我换好衣服就出去。”
鞋柜里总共只有两双拖鞋，看上去就很舒适柔软的样子。不过比起一双的崭新，右边那一双却已经有了不容忽视的凹陷——是经常被使用的痕迹。二宫可没忽视樱井现在脚上穿的拖鞋一直就摆在外边，想必是他一直以来穿的了。那这双……他抿了抿嘴，拿起了左边那双。
拖拖拉拉的，连樱井都已经换好家居服出来了。他往二宫和也脚上一瞥，透露出几分满意，然后往客厅的开放式厨房走去。
“挺合适的吧？买的时候跟松润吵了半天，他非说要再小一号，还好没听他的。”
二宫不知是联想到了那双拖鞋的主人觉得有些自作多情，还是因为现在脚上这双拖鞋自购买之初的用意有些不好意思，总之是红着脸转移了话题。
“J他出去了吗？怎么不在？”
“当然不在，”樱井翔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他在自己家啊。”
把手里的胡萝卜洋葱土豆洗净之后放在案板上，“他嫌我这里装饰得太单调。不过……这话的意思，怎么，kazu你和大野君一起住吗？”
二宫和也就坐在厨房正对面的餐桌上，被樱井翔这么一问突然有几分心虚。
“没有啊，他有自己的公寓的。”虽然七年前刚到美国的时候，俩人确实是一起住，时至今日，那块黑炭也隔三差五往自己家跑来着。
“说谎。”
冷冰冰甩来两个字，让二宫和也跟着颤了颤。抬头看过去，樱井翔却仍然低着头在专心致志处理食材。他不知道樱井翔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却也无法反驳。
“不过这样也好，好歹他能盯着你按时吃饭吧。”
二宫和也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思考着自家经纪人莫不是已经暗自易主了。
樱井翔做饭的动作说不上颇具美感，也算是行云流水了。二宫和也看得有些出神。虽然咖喱饭不难，可在他的印象里，樱井大少爷完全不是做得来这种事的人。
“kazu原来有给我做过饭吗？”
自然是有过的。
“嗯。”
“我想也是。来这边之后连做饭这种事慢慢也上手了，我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让你尝尝，一定要好吃才行啊。”
不知道是不是国外的胡萝卜比较甜，那盘咖喱，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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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翔：“kazu，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二宫和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