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2】面包坊的故事（下）
“打扰一下。”
樱井翔在面包房的后门小巷里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刚刚跟家里摊牌，对于他决意要相伴终生的人同样身为男性这件事。父母再震惊、再愤怒，最终还是向自己的孩子低了头，让他有时间把二宫和也带回去也让他们见一面。他甚至都还没找到机会跟二宫和也说起这件事。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来人是个明显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体格很健壮，个子也比樱井翔要高出一头。
“您……是在这家面包坊工作吗？”
樱井翔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两大包垃圾，“算是吧。”
“那请问，店主现在方便吗？”
他愣了一下，将面前这个男子重新审视了一下，“他现在在休息，有什么急事吗？”
男子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那就不要打扰他了。我原来在这里打过工，对他做了不好的事，当初他原谅我了，现在……总之我只是想来当面赔罪加道谢的。”
樱井翔大致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想，小……二宫桑早已经原谅您了呢。因为偷窃就要毁掉一个孩子的一生，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所以您也不要再有所顾虑了。”
男子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不解，“您说‘偷窃’，是指什么？”
这边樱井翔也愣住了，“您是那个被店里辞退的打工的人吧？因为偷拿店里的钱。”
男子仍旧疑惑了几秒，随即挂上一抹有些尴尬的苦笑，“我是被辞退了没错，但实际上不是因为‘偷钱’这种事。这位……”
“我叫樱井。”
“樱井先生，介意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两句吗？”
两人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樱井翔看着对面那人支支吾吾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自作主张向来询问的服务生要了两杯冰水。
“樱井先生，您好，我叫小山涉，原来在二宫君的店里打过一阵工。”
樱井翔自打小山说出对二宫和也的称谓开始就皱起了眉头，毕竟两人，差了将近十岁啊。这样不懂礼数的孩子……怪不得呢。
可是接下来小山遮遮掩掩慢慢向他吐露的故事，才让他更加无法接受。
“……还好最后关头我终究是没有做出那样的事，否则，现在我应该还会在监狱里呆着呢吧。二宫君当初是说过只要我离开就不会向警察说起这件事，起初我还担惊受怕了好久，最后也没有人找上门来。真是太好了。二宫君，果然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呢。”
樱井翔吞下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拿过纸巾擦了擦手心沾染上的水汽。“当年，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是呢，”小山涉显得有几分急切，“所以，二宫君他是真的不再怪我了吗？还是麻烦樱井先生再替我转达歉意吧。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只是他没能说完，或者说，没敢说完。
因为一个刚刚还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的玻璃杯，在他的脚边炸裂了。
整个咖啡店陷入了一种受惊的沉默。樱井翔无视了赶来的服务生的问询，站起来向前一步，抓住了小山涉的领口。
“当年他那么轻轻揭过这件事算你走运，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他眼前了。”
然后松开手，从钱夹里取出几张福泽谕吉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推开咖啡店的门，商业街的空气里，一如既往是各种食物的味道。可是樱井翔始终觉得，满满的，都是二宫和也的气息。只是唯有此刻，让他格外无法承受。
面无表情地转身，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掉到地上，终于打开门，把自己关在里面。
樱井翔把外套仔仔细细地挂到门背后的衣架上，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抬起头，对面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
他终于想起来那晚他在意的是什么了——
二宫和也在颤抖，在他拥抱他的时候。
随后的那一阵，是有一些迷茫的，害怕那个人甚至不是喜欢自己，不过是太善良了，不过是太温柔了。
可后来，哪怕他的理智不断地告诉自己，“二宫和也不会和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是这么的喜欢你”，樱井翔却越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在二宫和也的身边了。
因为，他的存在，似乎随时会转变成为对于二宫和也的伤害。
但那是他最喜欢的人啊，所以想触碰、想抚摸、想亲吻。
又一次在手里释放之后，樱井翔靠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终是选择了放弃。
然后，他就走到了二宫和也以外的世界。
一个小小的颠簸，樱井翔睁开眼睛，橙色的霞光直接照到他的瞳孔深处，美得让他落下泪来。
“抱歉先生，”不远处的空乘人员立马走上来递过手帕，“是太刺眼了吗？我帮您合上遮光板吧。”
“没有关系。”
樱井翔接过手帕，伸手扣到舷窗上，像是能感受到那种疏离的温度一样。
“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害怕那段过往再次闯进他的梦境，害怕他的梦里再没有他们的故事。
“如果是恐高的话，您可以借助很多手段来转移注意力放松心情哦，毕竟，只是心理因素在作怪呢。”
旁边的空乘递过来一杯加冰的橙汁，“冰饮有助于舒缓心情，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祝您一切顺利。”
道了声谢，樱井翔小口小口抿着橙汁。纯度高的橙汁里总是带着一丝苦头，他一直不喜欢，却早已习惯了。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一切都是心理因素在作怪。说白了，是他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机外的天色越发失去了暖意，却也映出了下方星星点点的光亮。樱井翔看了下去，是他心心念念了千百遍的地方。
“东京……”
是他当年一个人逃出来的地方。
回国报道的日子恰巧是年假后最忙碌的那一阵，适应了国外的时间安排，即使工作狂如樱井翔，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
等终于完成手头的项目，众人才意识到还没来得及给新任上司接风，于是便张罗着要一起吃饭。樱井翔挂着笑，点头应下。
席间，跟着众人一起推杯换盏，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围坐在周围的人，有大半都已经是不同于当年的新面孔了。
就像那个词说的一样，物是人非。
到了后半，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个有些脸熟的小伙子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挤了进来。
“真是的，怎么这么慢！”
一旁的女下属抱怨着，接过了进来那两人手里的东西。
“樱井经理，今天是您的生日吧，我们买了蛋糕帮您庆祝！”
樱井翔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又独自成长了一岁。
扭脸功夫，那边又小小地争执了起来。
“真是的，跟你说要买个好看的生日蛋糕，你怎么还去这家啊！”
“哎呀抱歉，忘了他家的这个破规矩了嘛。”
“连个‘生日快乐’都没有，算哪门子的生日蛋糕啊！”
樱井翔回过神来急忙打圆场，省得传出什么“新任总经理导致公司内部分裂”的新闻来。
“实在是抱歉樱井经理，没有买到生日蛋糕。”
女下属一脸尴尬地让开身子，“只有这个芝士蛋糕。”
樱井翔放下了心，“没有关系，我最喜欢的就是芝士蛋糕。”
热闹的生日快乐歌之后，一块蛋糕被分到他的面前。上面顶着一颗草莓，个头不大，也没有为了一味追求美观保留草莓蒂，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怎么样，经理？”一群人眼睁睁地等着他的反馈。
“……很好吃。”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一句话，只要这样，便足以让这帮在他人手下讨生活的人安心了。
“是吧，虽然他家这阵子只卖这种，但是平心而论真的很好吃啊。”
“只卖这一种吗？”樱井翔抹去嘴角的奶油，开口问道。
“嗯，那家店本来规矩就挺多的，这几年一到一月下旬，每天每天就只卖这种芝士蛋糕。我们都要吃腻了，绝对会有很多卖不出去吧。”
随意吐槽完，才想起来，这位正主貌似就在享用着“卖不出去的蛋糕”。
“但是经理，真的很好吃对吧。”跟上的是几声哂笑。
“啊，对啊，”樱井翔又吃进一口蛋糕，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真的很好吃。”
其实生日这种事，无非是为身边的人找到了一个在一起聚聚的借口，真正快乐的，大多是时候往往不会是美其名曰的“主角”。
可是这次不一样。
跟下属们告完别，樱井翔向西边走去，那是他新住所的位置，虽然这段日子就没什么机会回去过。
不过一百米的距离，还是掉转了头。
“我只是……过去看一眼。”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捂着胸口从刚才起就一直强烈的撞击。
大抵世上所有的路，都是越急切，越看不到尽头。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起来，就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又会迈不动脚步。
他微微喘着气，看着前面还散发着灯光与香气的地方，方寸大乱。
所以有的时候他真的很厌恶自己身上时不时冒出的莽撞，明明知道是堵墙，每次却只有一头撞上去、头破血流了，才能彻底认头：嗯，不该来的。
不该来的，他看着脚边熟悉的地砖，向后撤了半步。
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二宫和也。站在门的那边、定定看着他的二宫和也。
樱井翔条件反射性地牵动了嘴角，扯出一个，他自认为是“笑”的表情。
没有回应。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随便说点话应对过去的时候，那边先有了动静。
二宫和也拉开了门，“有芝士蛋糕，要吃吗？”
“……不麻烦的话。”
樱井翔再次踏入这家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了他第一次来到这时的情景，说实话，真的是一场灾难。一场美好的灾难。
“帮我把窗纱放下来吧，然后来后厨吃就好了。”
樱井翔推开厨房门小心翼翼走进去的时候，二宫和也正把手上两块切好的蛋糕放下。他冲着樱井翔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小……”却突然不确定应该怎么叫他了，还好对面的人适时地看了过来。
“那个，你也一起吃吗？”
“嗯，”二宫和也率先拿起了叉子，“想吃了。”
樱井翔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哦”，也跟着把蛋糕送进自己的嘴里。果然，是一样的，跟刚刚吃到的那个芝士蛋糕一样，跟很久之前吃过的芝士蛋糕一样，一样的味道。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在厨房的料理台边吃着蛋糕。樱井翔手边的这块格外大，饱食的晚餐加上两顿总共可以算是一个六寸的芝士蛋糕，他感觉连食道都已经被塞满了。
但把最后一口硬是填到嘴里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太奢侈了些。
“吃完就走吧，我要闭店了。”
樱井翔听到这句话三秒都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是手忙脚乱的起身。“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了，我马上就离开。”
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那时每天都在担心的事情：一旦二宫和也让他离开，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转身之前，他冲着二宫和也微微鞠了躬，道了句晚安。
回身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猛冲了一下——
因为后面一股不容忽视的力气撞了过来。
樱井翔怔了一下，放下抬起的右胳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二……那个，”他低头看着圈在自己身前的双臂，放轻了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樱井翔，你是不是选择性耳聋？”
樱井翔被这句不着四六的话弄得很莫名其妙。
“让你走你就乖乖的走，别人的话你怎么不听呢？”
二宫和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走后不久，那个人来了。啊，好久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横山君？不管怎样，你也真是的，完全没有把人家嘱咐的事带到啊。所以他亲自来和我说对不起了。”
他停顿了几秒，愈发收紧了胳膊。
“他都跟我说了，遇到你的事情。”
樱井翔“嗯”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抱歉。”
“不过我也一样，如果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不是你的问题……”
“就是！”
身后突然顶了一下，声音更是大了几分。
“就是我的问题。”
然后又弱了下来。
“你一定是察觉了吧。可是我控制不住啊，只要回想起那件事，就羞耻得浑身发抖。那种事，太搞笑了吧，然而就是切切实实发生在我身上了呢。但我也知道的，我总能克服，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从那时起就知道了，因为，即使是喝醉酒的翔酱，对我却只会比以往更温柔。”
背后的喘息渐渐染上了些粗重。
“只是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两个人都是这样。
如果你是在惩罚自己、离开我，那么我就惩罚自己等着你好了。
你说至少要用两年的时间，所以我就等了两年，你没有回来；第三年，你没有回来；第四年，你还是没有回来。每年的这几天，我都有做芝士蛋糕，我做了好多好多，绝对会让翔酱过一个很开心的生日。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
还有几天，就是第五年了。
翔酱，你怎么不能早点回来呢？”
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回到二宫和也自己的耳朵里，让他有些羞恼。樱井翔的反应，跟他的预期差距的太远，让他心慌、难过、愤怒。
“说到底，你跟那个人真的没什么两样，都不会在意我的意愿。通通，都只是为了你们自己心里舒服罢了。”
这样直白的指责，换来的，仍然只是一句“抱歉”。
二宫和也有些沮丧了、灰心了、绝望了。也是，不是说他等了这么长时间，这个人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他不过，是想再争取一回。
“呐，翔酱不问问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樱井翔怎么会毫无反应，不如说，他不敢反应，他害怕一动，这个仿佛幻境一样的空间就要破碎了。所以他只能竭力压下喉间的艰涩，对身后那个人说的一切全权接纳。
“我想让你陪着我……”
说着这话的二宫和也放开了胳膊，走到樱井翔面前。他比樱井翔要矮半头，抬高了视线看过去，却只有一个背光的剪影。
“看着我，抱着我，吻我。”
然后就揽着樱井翔的脖子微微踮脚亲了上去。
对于樱井翔而言，眼前人离得太近，让他的目光无法对焦，也就看不清二宫和也的模样。但是他感觉得到的，这个人又在颤抖——是一种害怕失去的轻颤。
不过是嘴唇的触碰，二宫和也很快分开站了回去，手却没有放下，眼睛也是紧闭着的。
“求你了，别离开我。”
樱井翔看得清楚，二宫和也眼角的湿意。特别是他把肩头的手拉下来的时候，那人的眼泪也一下子滑了下来。
他不会哄人，更别提是他最在意的二宫和也了，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所以他选择遵从二宫和也的心意，吻了上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相叶君原来告诉过我，你不让他们老来这边帮忙，说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不能被你一个人拖累。”
他抵上二宫和也的额头。
“可是如果把你的事变成我们两个人的，你就不用再考虑这么多了吧。所以，小和，你要不要再招个打工的？我怎么样？”
那人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只是又格外的轻松。
“我的要求很高的，你有什么特长？”
樱井翔听了这话笑了笑，却又幸福地想要流些眼泪。
“比如最喜欢二宫和也这件事情。”
FIN
